两张之争：新闻学对抗的是整支“异鬼军团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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考试培训师张雪峰说，要把理科590分报考新闻的考生“打晕”，随后引申了一番新闻学专业难找工作的议论。重庆大学新闻学张小强教授不服气，想要怼张雪峰投来的轻视，但说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话，甚至是一些自相矛盾的话，引来很多笑而不语。

新闻学专业好不好找工作，这个很难讲。要不要报考这个专业，就像要不要报考其他专业一样，都会是众说纷纭，各有反对和用户。也有折中的说法，请考生听从自己的内心云云。作为新闻学出身的，我没有反对的理由，也没有赞成的把握。

实际上，“唱衰”新闻学的声音不是从张雪峰开始的，30年前，新闻学专业从中文系中分裂出来，大学普遍开设新传院，“新闻无学”的论调就已经流行开来。三十年河东，轻视或调侃新闻学的人，从大学内部的师生，变成了社会人士。

从戈公振开始的中国新闻教育，经过国内战争的分化引导，衍生出马克主义新闻观，实际上也在改造着新闻学的秉性和面貌。等到国际上传播学兴起，恰逢马克思主义新闻观与新闻学教育式微，传播学作为新闻学院自强的工具引入，维系了学院的不倒。

近十年或更晚一点，马克思主义新闻观重新占据对新闻学教育的主导地位，传播学已经从工具发展成新传院另一大支柱。而在外部，随着市场化媒体退潮，大众媒体普遍向党媒收缩，各大报业集团以融媒体名义用时间还空间，新闻学专业承受学界与业界双重压力。

现今的媒体业正在成为泛内容产业的一部分，它们与公司类型的自媒体、个人账号类型的流量博主以及两者的合体，在界线上并不清楚。大众媒体从第四种权力，矮化为内容战场上不具备规模优势的媒介，心气、尊严、盈利能力等都受到挫伤。

真正意义上的机构媒体，无法完全消化吸收新闻学专业毕业生，这固然是机构媒体式微的结果，却也与普遍的专业扩招不无关系。当然，最叫人伤感的是，即使是那些真心想要做新闻的新闻学生，在向新闻机构寻求第一份工作时，也有颇多不如意。

这是我们理解张雪峰论调及张小强反怼之前需要了解的背景。张雪峰作为学历的实用主义推销员，以就业为导向建立其教育咨商的“护城河”，无论建议有多夸张，都可以理解。他的建议背后，实际上是血统论那一套，龙生龙凤生凤，是阶层固化的维护者。

本文的重点不是要在张雪峰与张小强之间做什么辨别，主要是想提示看待和理解两张之争所折射的媒介形势与信息格局。张雪峰怼新闻学科班的刻板印象，不是他一个人的，而是属于整个流量世界共享的傲慢与偏见，只不过他音量够大，能显出来。

实际上，在抖快为主的短视频平台及直播平台，早已经确立了流量为核心的运营模式，它们对变现有着狂热的追求——尽管数以十万计的短视频/直播博主为内容产业提供源源不断、良莠不齐的输出，但他们无形中改写着赛博内容地理的版图。

一大突出表现是，张雪峰们在流量加持下，有了“个人大媒体”的意识与自觉，这种情绪满溢出来，分布在机构媒体与自媒体的边界上，平常相安无事，可一旦媒体记者因选题需要越过该边界时，时常面临自媒体博主的“审视”，甚至是粗鲁的羞辱对待。

媒体记者与自媒体博主的接触，要从最基本的新闻ABC普及开始交流与说服，而后者的通常反应，是用流量话语争强好胜，比如“你们记者也是蹭流量的”等等。新闻记者与流量博主打交道的心累，比与政府部门打交道还累，这是流量入侵信息场的结果。

张雪峰肯定鄙视过其他专业，但他对新闻学专业“等而次之”的论断，并且下意识地否定，不过是发生在新闻媒体与自媒体漫长内容边界线上的日常对抗。这种否定与对抗的唯一新意是，其他博主无非是口水乱喷，但张雪峰因咨商卖点触动了新闻的学术根本。

即使不是张雪峰的莽撞建议提醒，新闻学界与业界都当有这样的认知：新闻媒体正在面对的，是流量自媒体组成的内容“异鬼军团”，它们有凌厉攻势，并且能用大规模复制的内容涡流征服更多的“异鬼”与“尸鬼”，最最重要的不是成为它们，否则就会灭顶之灾。

张小强教授在抗疫张雪峰时口不择言，建议将新闻学与媒体“解绑”，这可能是学界中投降主义论调的直观体现。相反，新闻学要想像琼恩·雪诺那样有力地抗击异鬼军团，必须教会学生更忠诚于新闻，更勇敢地坚守新闻学，所谓“解绑”成为它们，最不可取。

一个好消息是，新闻学及新闻媒体的“护城河”，是舆论场，也可以称为一级舆论场或舆论场的中心位置。短视频及流量博主的“异鬼军团”，它是内容杂牌军意义上的热媒体，但同时是舆论建构能力上的冷媒体，新闻媒体恰恰相反。

内容的“异鬼军团”，有着天然的约束，阻挡它们进军真正舆论场的“长城”，不只是短视频平台赋予它的带货功能，还有微博这个舆论主场建立的类新闻边界。到目前为止，微博作为舆论场的主阵地，依旧未被“异鬼军团”占领。

未被新闻媒体捕捉、核查、确认的议题，代表它们只能在异鬼军团内部无谓地蒸发掉，也就是没有发生过。而对新闻事实的核查，对社会议题的设置与占据，依旧是新闻学、新闻媒体的核心能力，是对付长城外流量“异鬼军团”的“龙晶”。

新闻学界与媒体业界的“蜜月期”早已经过去，新闻传播化的学术倾向，市场化媒体式微对学界的需求降低，都在削弱学界与业界的联系。常见的情况下，学界与业界对立情绪显著。媒体人士对张小强的“解绑”提议嗤之以鼻，即可看见两界对立严重。

从某种方面来说，从学生就业方向来看，新闻学界对业界的需求并不旺盛；从媒体现有的困境出发，新闻媒体对学界的需求同样低迷。但新闻专业的学生是两界的最大公约数，尤其是部分志在新闻的学生，但愿仍可以在两界的低频互动中遂愿。

新闻是新闻，传播是传播，如果新传院的老师们没有基本的概念区分，缺乏明确有力的专业边界感，反而以非新闻就业方向衡量新闻学专业的价值，恐怕不用张雪峰的偏见离间，新闻学教授自乱阵脚，也会将学生带偏，从而早早地将灵魂交付“异鬼军团”。